从罗平到普者黑[二]
我们这次七人行,特地租了一辆旅游房车,自然是抱着随遇而安的初衷与大被同眠的期望。可惜我这“大被同眠”的严肃提议,终于被四个女孩子一致否决了,但我至今认为她们同样有此良愿,只是不敢承认罢了。大家坐在矮墙上数了星星,编织了一些类似于牛郎织女的传说,说了一些流行的成人笑话,她们心满意足地钻进车里,打开席梦思“面带微笑地”睡去。我们三个男的只好在一旁支起帐篷,借着农家的山墙挡风。头顶上方的天似乎很近,黝黑而深邃,星星出奇的明,偶而有野鸟的鸣叫在山林中诡异地回响。
大清早被农家的鸡叫声唤起,爬起来,伸伸懒腰,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,就这样在滇黔桂交界处一个号称“鸡鸣三省”的地方,一个不知名的山头上,经历了一个无梦的春夜。
从鲁布革往丘北,要通过一条比较偏僻的乡间公路,翻山越岭,南行二百余里。由于路况复杂,且不熟悉,车开得慢点,这一日主要便是赶路。从车窗望出去,一树一树的叶子绿了,一山一山的野花开了。红桃白李在山坡上灿若云霞,梨花在路旁的农家院子里稀稀落落地绽放,除了偶而传来几声犬吠,午后阳光下的村寨显得宁静而安逸。车在暖洋洋的风里行进,沿途出现了更多的香蕉树和甘蔗林,越往南走,空气越渐湿润,比起昆明干爽多风的天气来,显得有一点闷热了。
我们在黄昏的时候进入普者黑。已是炊烟四起,渔舟渐返。诗经里的描述,日之夕矣,羊牛下来。有了归宿,才得以身心安顿,这样一种纯朴详和的黄昏意象,对于彷徨于旅途的行者来说,无疑是最富有情韵的景致了。
“普者黑”是彝语,长满鱼虾的水塘。其实它是一条不大的河流,连着大大小小的湖泊,三十多里的水路,绕过七八个彝村,其中一个村子就叫做普者黑。丘北县把普者黑辟为风景区,设了管理单位,昔日的村庄已经发展成小镇的规模。我们的房车找不到一块合适的宿营地,只好停在渡假村的草坪上,对付着过了一晚。
第二天上午,我们租了两只渔船,一路逆水而上。丛生的野荷已经长得很茂密,田田的叶子在河道的两侧迎风亭立。来得早了些,荷花还不曾开,没有赶上这里最绝妙的风景。我们划着船在碧色的莲叶间穿行。船家是一个彝族小伙,一副厚道的模样,听他说邻船上把舵的姑娘是普者黑最厉害的歌手,近前一看果然是个美女,我们赶紧凑上去搭话,把同去的女孩们嫉妒得要死。大概不好辜负我们的美意,那彝家姑娘大大方方地唱了起来,嗓子很亮,随风传了开去,渐渐吸引了好多人划船过来,一边听着,一边不住地赞叹。我们一致决定临时组织一场对歌会,大家把船靠向一个小岛,到岸上的竹亭下摆开场子,他们本地人唱山歌,我们唱流行歌,有时候我也可以掺和几句民歌小调,后来干脆现编现唱,热炒热卖,笑倒一大片。游人当中恰好有一位云南歌舞团的女孩,一激动就跑出来跳了一段民族舞,有板有眼的,专业水平,就是不一样。
转过山去,小船进了叉道,驶入一片开阔平湖。湖上翠峰如髻,水面平滑如镜,春碧澄澈,倒开天界。云在青天,天在水中,“玉鉴琼田三万倾,着我扁舟一叶”,正是宋词的境界了。回望天际一行高树,一发的新绿,在春水与长天一色之间,窈窕地玉立。停了桨,斜倚危栏,连呼吸也放得轻缓些,任由船在水上随风飘行。这春光倒泻的白昼,却因几只飞鸟越过,划破了水天之际的静谧。
中午在上游的村子里吃了一顿农家饭,酒足饭饱以后,坐船顺流回返,一叶轻舟,飘然而下。大概是吃饱了撑的,人人都来了劲,大家互相打水仗,一路上遇见十几条船,搞得手忙脚乱不亦乐乎,欢声笑语之间,过了十八里水路。
下午离开普者黑的时候,人有些疲惫了,在车上美美地睡上一觉,静静地回味那一路莲叶的清香。
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此语信然。很多年以前,也是一个春夜,在某处桃李之芳园,李白说,“天地者万物之逆旅,光阴者百代之过客,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?……而况阳春召我以烟景,大块假我以文章……”。这一路走过,巡游山水之间,阳春烟景,天地至美,似乎不再是遥不可及。而传说中的世外桃源,在人们行迹不至的地方,是不是依然存在?
回来后听说,有人在文山州那边又发现了一个“世外桃源”。还真象陶渊明记载的那样,必须坐渔船而上,进了一处峡口,里边豁然开朗,别有洞天。村中人穿古服,说古话,守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制,刀耕火种,纺线织布,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,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。说是“发现”,未免有些夸张了。率土之滨,莫非王土,那里有村委会、党支部,自然是早已解放了的;当地人祖宗八代守着那里,也不觉得自家地方有什么与众不同,无非是一些骚人墨客,牵强附会,哗众取宠;或者个别地方长官,自作聪明,要搭上旅游经济的便车,追名逐利。如今的游客最是生猛,再偏僻的地方,他也闻风而来,雪山大漠珠峰北极无一幸免。好端端的一个清平世界,眼看要让一帮好事之徒给废了。不过那些乡民却高兴得很,城里人一拨一拨拿了钞票来花,巴不得多来几个。扪心自问,我若有时间得闲,怕也是要去看看的,所以难免也有些惭愧了。
春来遍是桃花水,不辫仙源何处寻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,詹姆斯·希尔顿所描述的香格里拉,人们总有办法为他们找到现实的原型,湘中的桃源,滇西北的迪庆,由不得你不信。旅游业的发展,的确带来了可观的经济价值,然而人为的附会多了,毕竟煞了风景,使人扫兴。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理想的乐园,在现实与梦想之间,浪漫主义、理想主义与享乐主义、金钱主义的人们互相欺骗,然后彼此满足,求得精神与物质的自我安慰。想想十年前的九寨沟、泸沽湖、张家界,二十年前的杭州西湖、昆明滇池、桂林阳朔,自然风光也好,人文景观也好,总是原生的值得怀念。最恶劣的便是人造景观的矫情,你在移步换景之间,大可不必惊叹它如何巧夺天工。就象美女,清水芙蓉,春郊桃杏,丽质天然,永远比手术整容出来的耐看。
来源:网易社区 作者:李大嘴 |